『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钱婶还坐在地上, 她身上的衣服皱了,头发也乱了。
宋延年的视线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这些年钱婶真的老了许多……
“我扶您先起来吧。”
他上前两步, 搀扶她走到旁边, 那儿有块大石头,一阵清风吹来,将覆盖在石头上的尘土吹尽, 露出下方粗糙不平的石面。
“钱婶,坐这儿吧。”
“我都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钱婶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少年书生, 感叹道。
“是啊, 一晃都好几年了,你长大了,方才要是没说出名字, 婶儿都认不出来了。”
宋延年听到这话笑了一下, 。
“前些日子,我去了面馆吃面,我就说那味道有几分熟悉,婶婶做的菜还是这般好吃,特别合我的胃口。”
说到这, 他顿了顿, 继续问道。
“婶婶这几年去哪里了?前几年年节的时候, 我去过你给的地址,邻居说你早就搬走了。”
听到这, 钱婶眼里有了热泪,原来还有人记挂着自己啊。
她深吸了口气, 笑道。
“你吃习惯了我煮的菜嘛, 当然觉得好吃。”
“你啊, 还和以前一样好胃口,随便吃点啥都觉得香,是个好养的娃伢。”
这几年啊
回忆起这几年,钱婶觉得以前在褚家义塾里当帮厨,好似是十分遥远之前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曹二身上,咬牙。
明明是一个爹娘生的,又吃同一方水土长大,这杀胚怎么和她那早亡的女婿差那么多。
宋延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开口道。
“不用担心,这人命大,暂时死不了。”
钱婶哂笑:可不是命大嘛!
又是被抹脖子又是被蛇吞,结果还活着。
“我那女婿是个本事人,人也不错,他和我家梅娘多年未有子息,却也无二心,我守寡多年只得梅娘一个孩子,自然是盼着她日子过得好好的。”
“大夫说梅娘身子骨差了一点,我便辞了义塾帮厨的活,专心替小两口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好让我那闺女能够轻省一些,早点让我抱上外孙子。”
宋延年知道这事,当初钱婶拜了多个庙宇道观,求回来的符箓还分了一张给他,说是给他保平安压惊的。
只可惜,那是一张求子符。
后来被他随手夹在一本书中了。
想到这,宋延年不禁有些想笑。
遥远的记忆被岁月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总觉得特别的美好。
钱婶继续道:“前几年,我那女婿来京城讨生活,他家的一个远房姑姑嫁在京城,在京城咱们也不算无亲无故。”
“我咬了咬牙,便让梅娘也跟来。”
都说嫁狗随狗走,嫁鸡随鸡飞,哪里有将娘子丢在老家的道理,更何况梅娘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她不放心!
“女婿勤劳又肯干,我家梅娘又是个会过日子的。”
“你也知道嘛,我的灶上功夫还是不错的,在京城时不时的也能找到帮厨的活,像是红白喜事这类的大宴,我每回除了工钱,还能带回一些赏银……日子就这样过起来了。”
宋延年想起方才见到的冯家阿姐,夫妻宫黯淡无一丝光泽,钱婶这女婿只怕已经不在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钱婶说道。
“四年多前,我们收到家乡的来信,亲家婆和这曹二要来京城,说是投奔兄长,我这女婿便回去接他们,不想这一接就出了意外。”
钱婶想起曹家婆子的话,那日他们一路赶路,快到京城地界了,遇到一对夫妻带着个小闺女,小闺女怕生爱哭闹,除了这些,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亦或奇怪的事。
平平常常的很,可是女婿就是出事了。
“我那女婿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那一夜一直闹肚子呕吐,天亮了人就不大好了。”
钱婶抹了抹眼角的泪,看地上的曹二。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死的怎么不是这杀胚啊。”
“我那女婿走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梅娘怀了身孕,人抬回来的时候,她当场就倒下了,这才发现肚子里的萍萍。”
说到这里,钱婶又是两行泪,她的女儿和她一样命苦,都是青年守寡的命。
宋延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
“没事了没事了,钱婶,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钱婶继续道:“曹家不干人事啊,他们不认梅娘肚子里的孩子,曹大的丧事更是没有办,草草的一副薄棺,就将他葬在城外的乱葬岗那片,曹二还把我和梅娘赶了出来。”
她那段时间又要照顾梅娘,又要赚钱,日子过得黑暗又拮据。
“玉京那时候还没来我家。”
听到玉京这名字,白良宽还打了个颤抖,是那条可怕的大蛇啊。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没出息。
他的视线又落在马阳钊身上,唉,还有更没出息的。
宋延年转头听钱婶继续说。
“梅娘那时想不通,跑到了山里跳下去,我追上去想要抓住她,却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了下去。”
真是个傻瓜,还说啥拖累了娘,一家人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当娘的没有了孩子,日子哪里还过的下去。
虽然知道冯梅娘人现在好好的,但宋延年和白良宽两人还是听得担心不已。
宋延年:“阿姐没事吧。”
钱婶摇头:“没事,玉京在下面将她卷了起来。”
她第一次见到大白蛇的玉京时,也吓得没了半条命,不想大白蛇将梅娘松开,顶着个模糊的人脸,嗤了一声就游开了。
她们老家那边管玉京这样有灵的白蛇唤做蛇大仙,安抚好梅娘以后,她便时常带着瓜果和香烛香条来山里供奉白蛇仙。
真是多亏了它,她和梅娘,还有梅娘肚子里的萍萍才能继续活命,它救的是她们一家人啊。
“前两年我带萍萍进山,白蛇忽然就幻化成小童模样,他说他觉得我不错,想和我回家学着怎么做人。”
“萍萍会说话了,他也跟着萍萍喊我姥姥。”
既然喊了她姥姥,那便做她冯家的孩子吧,她想将这蛇大仙当做小辈看待。
她以为这会有些困难,结果一点也不违和。
玉京他就是个小娃娃啊,模样是,性子更是。
想起玉京这两年闹出的笑话,钱婶脸上也有了笑意。
“说来也奇怪,玉京来我家以后,我的生意都好做了许多,原先我就在文昌庙那儿支个小摊子,现在都有自己的店铺了。”
宋延年点头附和:“这是自然。”
“蛇为地龙,有兴旺之兆。”
《述异志》有记载,虺五百年修炼成蛟,蛟修炼千年为龙,是以有灵之蛇可称为地龙。
他想了想,问道:“玉京是不是正月的时候跟你归家的?”
钱婶:“是是,那日正好是元宵十五,我带了灯笼和元宵进山看他,他多看了我几眼,就说要跟我回家。”
宋延年了然,正月蛇进门,发财不求神,这运道不强才怪了。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曹二身上,开口道。
“前几日这人回家哭嚎,说是遇到了蛇妖,他知道玉京是蛇妖。”
心狠为财之人,哪是小小的惊吓镇的住的,小蛇妖还是太单纯了。
钱婶恍然,“难怪他带来这么多的雄黄。”
今早,曹二这杀胚带来一大桶的雄黄粉,二话不说就往玉京身上倒,玉京当下就现出了蛇身,还好店里没有旁人,萍萍在旁边两眼都看直了。
钱婶低落:“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趁着她们慌乱,曹二还想将萍萍抱走,她一个悲愤便冲进厨房里,拿出刀子就将他的脖子抹了。
白良宽插了一句:“婶子就不怕吗?”
钱婶哂笑:“那时只有怒,哪里还有怕,再说了,我平日里杀惯了鸭子,这人啊,和鸭子也没啥不一样,脖子一抹,都得完蛋。”
宋延年:……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曹二,由衷的庆幸这曹二比钱婶高上不少,钱婶的刀子刚好卡在骨头那里,要是再往上一些,就真的得像她经手的那些鸭子了……
曹二死不足惜,钱婶赔进去就可惜了。
他几步走到曹二面前,蹲地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实在困惑。
“连畜生都知道学着怎么做人,这人反倒尽做一些畜生才做的事!”
灵韵在他手中不断的汇聚,白光所到之处,一点点的抚平了曹二的伤口以及一身狼狈。
白良宽呸了一口,“真是便宜这吃绝户财的了。”
宋延年:“走吧。”
白良宽一愣,“去哪?”
宋延年莫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去吃老鸭粉丝啊。”
他转头对钱婶道,“婶儿,我们想去店里吃粉丝,汤头还有吧?”
钱婶还在看曹二,真是神奇,居然一点伤口都看不出来了,就是脸色还有些青白,看过去像个死人。
听到宋延年的问话,她回过神来。
“啊?哦,有有!”
白良宽追问:“延年,咱们就不管这曹二了吗?”
宋延年:“管他作甚,醒了自己回家就是了。”
“难道还要我送他回去?”
白良宽:“这倒也是。”
走出两步远,他拍了下脑门,“嗐,马兄还在那昏着呢,差点忘记他了。”
“马兄,醒醒,醒醒?”
奈何马阳钊这一昏倒,晕的是彻底,不管白良宽怎么摆弄他,他就是不醒。
“这可怎么使啊。”
白良宽愁眉苦脸,他可扛不起这么大个的人。
钱婶连忙道,“后生,你先在这里等着,婶子店里有板车,我过去将板车推来,咱们将这后生用板车运回店里。”
宋延年拦住了钱婶。
“婶子,不用这么麻烦。”
他左右看了下,采了地上的几根绿草,纤细的绿草条在他的手中编织成一个巴掌的人形小偶。
一道符光笼罩向马阳钊和小偶,须臾后,人形小偶眼部被点灵,宋延年立起小偶,地上的马阳钊也跟着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宋延年:“走。”
小偶的两条小腿不急不快的迈动,马阳钊的步履也不徐不疾的往前,除了一双眼睛还闭着,他和常人无异。
白良宽瞪大了眼:还能这样的吗?
“我我,延年兄可以给我看看吗?”
宋延年将手中的小偶递了过去,不放心的交代道,“立直了,别摔到马兄了。”
白良宽:“那是自然,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嘛。”
他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接了过去,食指和大拇指提溜着小偶的腰部,“热,热的?”
看着他那瞪大的眼睛,宋延年好笑道,“是啊,不然怎么会动。”
经过一开始的诧异,白良宽就像碰到什么好玩的,他一会儿让小人走出蛇字形,一会儿将小人的手抚向头部,做潇洒风流的姿势。
宋延年见他没有太出格,便不管他了。
钱婶:……
她的视线落在走出袅袅婷婷步伐的书生身上,面露同情。
真是个可怜的后生,一会儿给他多加些浇头。
“梅娘,我回来了,开门吧。”
店里狼藉混乱,还有血渍,梅娘早就用木板将店门关住了,她正在清理满地的雄黄,听到她娘的声音,立马丢了手中的盆子和抹布。
“娘你没事吧。”
梅娘只拆了两个木板,堪堪够人进出,探头道。
“快进来吧,店里太乱了。”
主要是店里有血渍,她怕被人看了报官。
方才大家看到大白蛇的玉京,各个跑得飞快,这一路上就只有鞋子几只,倒是不见有人从这条路经过了。
钱婶左右看了下,“玉京呢?”
冯梅娘:“他说这里的味道大,闻了难受,我便让他和萍萍去后院了。”
宋延年打量了下四周,到处都是雄黄的粉末,确实味道很大。
“阿姐,我来帮你吧。”
冯梅娘正想客气几句,就见一个小漩涡的风凭空出现,风过之处,卷起一地的尘土和雄黄。
然后那团裹挟着雄黄的旋风从门板处飞了出去,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宋延年又唤来一条水龙。
水龙张嘴似有咆哮声,它绕着众人盘旋,游弋摆尾之处,皆洁净如新。
最后,宋延年将地上翻倒的桌子扶起摆正。
看着整齐洁净的店铺,他这才觉得舒坦起来。
“好了。”
冯梅娘已经看呆了。
白良宽让马兄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他抹了一下桌面,上面还有一丝潮气,这么干净啊。
“延年兄,你太不厚道了!”
宋延年诧异:“我怎么了?”
白良宽:“你有这一手,还让我每天苦哈哈的打扫卫生?”
他因为蹭宋延年的屋子,心里老觉得过意不去,便将家里清扫的活给包了。
宋延年:
他有说过不用做的啊。
“你自己说的,不做这活心里不得劲!”
怎么制止都不听,还说自己干惯了。
白良宽一窒,随即嚷道。
“不管不管,以后家里也要这样清扫卫生,不行的话,你把这符给我,我自己来。”
宋延年:行叭。
两碗老鸭粉丝端上桌,马阳钊幽幽转醒,他手脚用力挥动,屁股下的凳子发出“嗤啦”一声巨响。
“蛇,有蛇”
随即他停住了动作,视线落在对面停箸的宋延年和白良宽身上。
他这是在哪里?
马阳钊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困惑。
宋延年:“没事没事,你要来一碗粉丝吗?”
马阳钊的视线落在了他们面前的汤面上,汤头浓白冒着热气,粉丝晶莹剔透,几朵葱花和绿色的芹菜叶妆点在上头。
一瞬间,他脑海浮上前段时间看的诗集。
汤白湖上中秋月,苕粉剔透玉玲珑。
马阳钊用力的甩开这不合时宜的诗兴,懵着一双眼问道。
“不是,我这是在哪里?不不,我怎么在这里的。”
嗨呀,他都懵了。
宋延年:“这是老鸭粉丝馆啊,咱们说好过来吃粉丝的。”
他回头喊钱婶。
“婶儿,帮我再上一碗粉丝。”
钱婶:“哎!就来!”
白良宽看着马阳钊偷笑,他这傻傻的样子太逗人了。
钱婶将汤面往桌上一搁,“老鸭粉丝来了,后生慢用。”
她看着马阳钊的眼神里满是歉意和同情,真是折腾到这年轻人了。
马阳钊呆呆的拿起筷子,喃喃了一句。
“好像我这碗更丰盛一点,不知道价钱是不是也更贵一点。”
钱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今儿啊,钱婶请你们吃粉丝。”
是他们家玉京吓到人了。
都吃完面了,马阳钊还没理清事实。
“我们刚才真的没有看到蛇吗?好大一条,白色的,又长又粗,肥肥的。”
冯玉京跑出后院想找宋延年,他恰好听到了这话。
……你才肥,你全家都肥。
另一边,曹二幽幽醒来,他觉得脑袋瓜一阵阵的发昏,他艰难的爬了起来,踉跄着往前跑。
“娘,娘,钱婆子杀人了,呜呜,她把我杀了。”
曹老太正在院子里替人浆洗衣裳,听到这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钱婆子杀谁了?”
曹二:“我啊!娘,呜呜,我被她杀了,她拿刀抹了我的脖子。”
曹老太将手中的衣服摔下,几步上前,气势汹汹的拎起他的耳朵。
“杀你?”
“我看你是大白天的发了癔症,你瞧你这身上,衣服穿的比我还整齐,哪里像是受伤的人?”
曹二上下摸索着自己,咦,他脖子上的伤口呢?怎么不见了?
伤口是摸不到了,但是他真的好痛啊。
脖子痛,全身都痛,就像是一层皮被灼烧了一样,热热辣辣的疼,脑袋瓜还一阵阵的发虚,眼前还发黑。
“是了是了,那条大蛇把我吞到肚子了,它臭死了,胃里头的汁水要将我化开。”
“啊!妖怪妖怪。”
看着疯疯癫癫跑远的曹二,曹老太坐了下来重新洗衣裳。
她用力的搓手中的衣裳,这衣裳就像是她的仇人。
“疯子!”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