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不管翁氏心里如何痛苦, 如何咆哮,如何疯狂的想毁掉这门亲事……
现实却是,这婚事已经走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现在到了最后一步,迎亲。
木已成舟, 如何反悔?
容不得任何人反悔!
翁氏坐在高堂的太师椅上,等待着新郎迎来新娘,进入他们林家的门楣……
从此恩爱两不疑, 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啊……她古古怪怪的笑了一声,引得旁边的陶嬷嬷又看了她一眼。
高堂下方,林宅的丫头和小厮怀里揣着老爷出门前发的大红包,个个面上挂着喜庆的笑容, 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来来,这里再添盘瓜果,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可不敢慢待了老太爷和先祖。”
“好嘞!马上来!”
“”
老太爷?
翁氏转头, 旁边座椅上摆着黄底黑字的灵牌, 一字一顿写得工整又平正。
这也是今日的高堂,她的亡夫。
先考林公讳立祥府君生西之莲位。
立祥, 立祥,立祥!
翁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错了错了, 一切都错了。
她一时间又是恨又是悔, 握着太师椅的手指泛白, 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爆出。
陶嬷嬷瞥了她一眼, 随即又将眼神收回来。
她板着一张脸朝前方看。
老夫人因为老太爷的早逝, 精神一直有点问题, 老是将老爷认作是老太爷,发疯时嘴里喊着些不着边的话,居然管自家儿子叫相公。
何必呢,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继续过日子的,儿子这般出息孝顺,老夫人不惜福啊。
陶嬷嬷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真是辛苦老爷了,外头公务一天到晚的忙,回来还要哄着老夫人宽心,希望夫人进门后,是个有手段的,那样还能够帮忙分担一些。
不然,老待在佛堂也不是个办法。
“夫人,喝点茶水吧。”
陶嬷嬷弯腰,双手奉过一杯茶盏。
翁氏不耐烦的推开,“拿开。”
茶盏落地,应声而碎。
陶嬷嬷盯着地上的茶盏半晌,一张老脸没什么表情。
旁边机灵的丫头已经默默的上前几步将碎瓷片收拾好,不消片刻,除了一片水渍,地上已无半点痕迹。
陶嬷嬷没有说话,翁氏看着她反而有些抖。
不,她不想再被关起来,她没有疯!
陶嬷嬷又递了一杯茶过去,恭敬道。
“老夫人冲老婢生气不打紧,一会夫人进门了切不可如此,今儿可是老爷大喜的日子。”
翁氏带着俱意看了陶嬷嬷一眼。
她伸手接过茶盏,因为手抖,茶盖和茶杯发出嘭瓷嘭瓷的声音。
陶嬷嬷一把托住她的手。
翁氏的心一下就跳了起来,眼睛也不自觉的看向这手段严酷又挑不出礼的老嬷嬷。
陶嬷嬷:“老夫人,手稳住了。”
翁氏:“……哎!好好。”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听起来就像鸭子。
翁氏: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朱雀大街,魏太师府上。
穿过曲折游廊,走过圆石堆积成的甬路,湖心最精致的那栋屋舍,便是魏太师府上的千金魏岚珍的闺房。
为了方便进出,魏太师特意请了能工巧匠,在湖心和岸边之间,又建了一道游廊,湖心小苑景美,不论春夏秋冬,皆有不同的风情。
宾客看向无处不精致的小苑,暗暗交耳。
“这太师府真是宠爱女儿,一个养女,也值得这般千娇百宠,要是当初那小姑娘没有丢,岂不是要摘星星不给月亮?”
“嗐,正经小姐要是还在,这养女哪里还有这般派头?”
“”此言有理。
“走喽走喽,接亲的快来了。”
酉正时刻,天光刚刚黯淡,魏宅早已处处点上了灯火,火光明亮,将整个魏宅照得灯火通明。
大人长辈都在前院忙着接亲的事宜,魏家小姐将嬷嬷和丫头打发到外间,此时闺房内只有贴身丫头绿蕊在伺候。
魏岚珍揽过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细细的看里头明眸皓齿的姑娘。
真美啊!盛妆下的她更美了。
她就要嫁人了,真好。
她慵懒的将铜镜往旁随手一搁,又替自己添上一丝口脂,抚了抚有些松软的发鬓。
丫头绿蕊正在查看一会儿要抬走的奁箱,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她抿嘴一笑。
“我的好小姐,你已经够美了,再画上唇脂,回头姑爷一掀盖头,该被你这红艳艳的小嘴吓住了。”
魏岚珍瞥了个眼神过去,脸上带着难得的羞意。
“贫嘴!”
“这还没拜天地呢,哪来的姑爷,该打!”
绿蕊讨饶:“是是,奴婢该打。”
两人说说笑笑的闹着,魏岚珍看了一眼地上的奁箱,诧异道。
“要带这么多东西过去吗?”
绿蕊:“当然,姑爷那儿虽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小姐你不一样,你可是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慢待的,那些个粗制滥造的东西怎么能配的上你?”
“回头该不习惯了!”
“咱们还是将家里的东西都带上,左右一会儿有小厮抬箱,丫头们收拾,就不劳烦小姐费心了。”
“你呀,就开开心心的做个美美的新娘子吧。”
绿蕊说完,转身又去收拾,这个香炉要带,这是叔老爷前年从珍宝斋里淘来的,是古货,香炉出烟细腻又均匀
这个也要带上,小姐喜欢听这个帘子的叮咚脆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带上!
魏岚珍沉默的打开梳妆台上的妆奁,里头的东珠一个个浑圆并且漾着柔柔的光。
珠光宝气,不外如是。
她一颗颗的抚了过去,心里却有重重心事和抓不到底的心虚。
金枝玉叶,她真的是吗?
一阵风吹来,将竹窗旁的紫纱吹得飘飘扬扬,花梨木上的宣纸都被吹得簌簌响。
绿蕊连忙过去将竹窗放了下来,庆幸道。
“还好有镇纸,不然该被风吹得满屋都是了。”
她是魏岚珍的贴心肝的丫鬟,不比其他人,因此绿蕊也比旁人敢说敢做。
她看着一身嫁衣的小姐,又看了一眼地上满满当当的箱奁,环顾了一眼湖心小苑,不由得有些伤怀。
“小姐,要不咱们不嫁了,奴婢都不知道姑爷的家够不够大,能不能放下小姐的东西。”
绿蕊越说越伤心。
“姑爷虽说是状元郎,现在还在翰林院当值,但奴婢都听说了,他家中父亲早亡,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是母亲做针线供养读书考学,十分艰难才读出来的。”
“小姐你养在闺阁里不知道,这寡母婆婆最难伺候了,更何况她于姑爷还有大恩情。”
要是婆婆严苛一点,小姐哪里还有自在日子过,太师府的小姐又怎么样,夫家婆婆想要搓磨人,光一个孝道就能将人压趴。
魏岚珍听完不语,片刻后她笑了一声,轻声道。
“这时候还说什么嫁不嫁的话,真是傻丫头。”
“再说了,姑爷也是我自己瞧中的,你放心,我能将日子过好。”
绿蕊嘀咕:“小姐,这事我就想不明白了,您怎么不选其他人,像武恩侯家的二公子就很好啊,他对小姐又痴心,家里条件又好,小姐进门还不用管家。”
“到时嫁人了还能跟闺阁时一样,闲了就看看书抚抚琴。”
魏岚珍叹了一口气。
“我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千娇百宠又怎么样,这太师府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众人也不是自己的亲人,亲热是有,却总隔了一层。
外头百姓不明就里,都当她是太师府上的千金,然而,在知情的富贵人家里,谁不知道她只是老太太远方的亲戚,自小寄养在太师府中。
因为太师府三代没有姑娘,这才娇宠了一些。
“我可不是真的金枝玉叶。”
魏岚珍这话说的怅惘,绿蕊听后不由得心疼,她讷讷的喊了一声。
“小姐。”
魏岚珍没有搭理她,一双似水的美眸看向摇摇晃晃的水晶帘,她伸手抚过上头的水晶串,水晶串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因为碰撞,因为疼痛,所以才悦耳动听。
“这魏家真正的金枝玉叶,还不知道在哪户人家家里遭罪呢。”
“真是可怜。”
魏岚珍低垂眼眸,似乎是专心的看着水晶帘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粒。
小丫头被人一卖,一南一北,天各两方,这辈子都休想找回太师府。
千金富贵命又如何?
没福分享,命再好都白搭。
小姐?
绿蕊抬头,就见自家小姐眼中那似笑又似怜悯的神色,细看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得色。
绿蕊连忙低下了头。
她就是个做丫鬟的,主人的事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魏岚珍收拾了下心情,面上带上喜色,外头的礼炮已经响起。
“接新娘的来了。”
她伸平双手,纤纤玉指如青葱,她瞥了一眼绿蕊,轻轻开口。
“绿蕊?”
绿蕊连忙回神,低着头将外头绣着金线的红纱替她穿上。
……
林子文看到被丫头和嬷嬷搀扶走来的新嫁娘,还未饮酒,一颗心早已经醉去。
美,真美,袅袅身段似云烟,款款而来步步莲,还未掀开盖头,他就知道这是个美人。
当真是柳腰春风过,百鸟随香走。
这,才是他的夫人,是他林子文的夫人!
……
林子文又看了一眼这一步一景,三步一桥,十步一亭的太师府。
亭台楼榭,石趣亭秀,处处楼阁处处景。
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这人上之人。
不急不急!
林子文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再转头,面上已是一片温和。
媒婆欢喜的上来搀扶过新娘子。
“来来,新娘子跟我来,小心脚下。”
“起轿喽~”
接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走远了。
送嫁的众人都已经转身进了大门,魏太师的二儿媳王氏看着还站在门外张望的公爹,心里有些发酸。
她拉了拉自家的相公,小声道。
“你瞧爹,迎亲的队伍都走远了,公爹可还在门口看着,他可真疼妹妹啊,冬日夜里风大,仔细公爹吹风受凉了。”
她心里酸溜溜的,只是个养女罢了,家里就这么上心,做太师府的小姐可真有福。
魏二公子听完转头一看,果然自家老爹还在门口张望着,他对陶氏道。
“你先进去,我去劝劝爹。”
说完,他几步就走了过去,搀扶住自家老爹的手。
“爹,大妹她三天后就该回门了,到时我问问她,这林翰林对她到底好不好,要是不好,哼哼!”
魏二公子伸出一个拳头,威胁似的哼哼了两声,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魏太师:“放下放下,像啥样子,咱们可是讲道理的人家。”
他无奈的瞥了这二儿子一眼。
他和夫人生了三子一女,其他两个儿子都挺正常的,怎么到了二儿子这里,又二又烈性,那脾气就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爆!
“你先进去把,我就看看。”
魏太师没有往回走,他一直朝外头张望,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魏二公子这时也看出来了,敢情他爹不是在看大妹的送亲队伍啊。
他不禁好奇的问道。
“爹,你在看什么?”
魏太师又冲外头张望了几眼,此时夜黑,因为太师府的火光,这一条路倒是亮堂的很,只是毕竟已经天色已晚,走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一阵风吹来,将爆竹的几张碎纸吹到太师府的门檐下,魏二公子连忙抖了抖吹到头上的爆竹碎纸。
呸!一股硫磺味!
“爹,问你话呢,到底看啥呢!”
魏太师看了下周围,除了这二儿子,旁边并没有别人,尤其是家里的夫人和老夫人,更是已经早早的进宅子里去了。
估计这时候已经开始坐席吃宴了。
他定了定神,对二儿子道。
“家信吶,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魏家信:
他无语的看了他爹一眼。
合着是耍他玩呢。
魏太师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今日,秋白道长找爹说话了。”
魏家信一听到秋白道长这名字,瞬间被拱起了火气,当下暴跳如雷!
“爹你还和他说话干嘛,我见他一次就要打他一次。”
秋白道长是什么人,问起云京的百姓,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可是这几年京师里出了名的道长,圣上亲口御点的钦天监正。
除了能够看星星看月亮,他还能够替达官贵人炼丹制药,坊间流行的名为百丝灯的烟火,就是秋白道人在炼丹闲暇之余,做的小玩意儿。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可是给国库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前段时间老皇帝还笑着打趣,说要给他再搭一座看星台。
当然,这都不关他们魏家的事,他们魏家和这老道有仇。
还是大仇!
魏太师无奈的又看了一眼二儿子,纠正道。
“那是日观星象,不叫看星星看月亮。”
魏家信:“还不是一样!”
他摆摆手,“不说这个,爹,他又找你浑说什么了,明儿我就打上门去!”
魏太师:“胡闹!”
魏家信看着自家老爹吹胡子瞪眼,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不敢置信的嚷嚷。
“爹!你居然为这老道说话,难道你忘记他说过小妹什么了吗?”
魏太师看了二儿子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记得,怎么不记得。”
四年前的元宵佳节,魏家一家人去庙里敬香,结果魏家如珠似宝的小闺女琳琳居然丢了。
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弄明白,琳琳到底是怎么丢的。
魏家夫人和老夫人伤心的啊,尤其是夫人,这琳琳是她三十有五之年生的,生的时候险些去了半条命,尤其的爱之珍之。
琳琳这一丢,眼睛哭的都要瞎了。
魏家惊怒下悬赏,遣人四处寻找,只是偌大的一个王朝,一个三岁多的小姑娘丢失,就像泥牛入海,怎么找都杳无音讯。
去年,魏太师见这秋白道长有几分本事,便求到了他的面前,结果,道长来魏家一看,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了。
“不用找了,你瞧琳琅院前的小塘,流去之水屈曲,水势由粗变细,整体呈现一个向外斜飞的流势……”
“这是火体,大凶!”
“火脚向外飞,外死不得归,你这闺女今生和你没缘分,算了算了。”
魏家信握紧拳头,想到那一幕还恨的很,他咬牙切齿,“秋白那老道,见一次我打一次。”
“小妹怎么会早夭?以前慧明大师看过,琳琳明明是富贵的命。”
魏太师:“……稍安勿躁。”
“道长来找我了,他告诉我,前几日他夜观星象,发现琳琳得贵人相助,早夭之相已破,今日六神值日,万事皆美,要是有缘,或许我能见到帮助过琳琳的贵人。”
“介时……我就可以找到琳琳了。”
说到后头,当朝太师的眼眶里也是一热,鼻头微微酸涩,他连忙吸了一口凉气,勉强压下自己这股泪意。
做父亲的在儿子面上落泪,像啥模样!
魏家信将信将疑:“哪个贵人。”
魏太师想起秋白道长的话,面色有些古怪。
“道长也算不清,就说我看到的时候,就会知道。”
魏家信:“……骗人的吧!这么神神叨叨?”
魏太师不语,按秋白道长的话就是,那贵人帮过琳琳,魏家便欠他一份因果,因此,再见到那人时,作为琳琳的父亲,会心有所感。
魏家信虽然不信,但他和魏家每一个人一样,心里都牵挂着琳琳,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希望,就愿意去尝试。
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魏家信看了一眼自家老爹,他还站的笔直,来回看着下方的马路,没有半点回府的意思。
魏家信叹了口气,招呼门房里守门的下人。
“去后厨拿两壶温酒过来。”
天冷,喝点就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
朱雀大街的夜晚很静,偶尔有风吹过枯叶的声音,不知又过了多久,路的尽头走过走来一个提灯的少年郎,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脚下的那方土地,也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似有所感的朝魏家大门望来,正好撞进魏家父子二人的眼中。
魏太师:好一个眉清目朗的后生!
他自忖是见过不少丰姿俊逸的读书人,别的不说,他的弟子现在的养女婿林子文,那一身皮囊就生的十分不错。
然而和眼下这人一比,却又普通了。
果然是珠玉在侧,他人形秽。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