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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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游见吴充容颇为尴尬的模样,心里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想当年,她初承恩宠时,楚宣待她很是怜惜,而今不过数载,竟变成这般冷漠,着实是令她费解。

“臣妾恭送皇上!”

吴充容见他头也不回地甩袖而走,忙朝着他的背影施施然一礼,这才低叹一声,跨入了偏殿大门。

“娘娘,方才跟着皇上身后的那一位,便是与当年那丫头长得极相像的人!”

幽月瞥了一眼尾随皇帝而去的瘦削身影,按捺着心头忌恨,凑到吴充容耳边悄声道。对于这位名叫碧游的宫人,她确实心怀恨意,像她那般普通的人竟凑到了御前去,让她这位昔日在御前走动却不被皇帝正眼瞧的人情何以堪?

“算了,她不过一名小小宫人,一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今要紧的则是碧月宫的那一位。夫人近日待我更为严苛,听她话中的意思,好似另觅了新人,再不抓紧些,只怕……”

说到这里,吴充容竟有些哽咽,如今夹在皇帝与孝贤夫人之间,受着莫大的折磨与委屈。

“娘娘莫急,夫人说的不过是气话,除了您,她还能指望着谁呢?”

幽月对吴充容的底细多少有些了解,她与那位孝贤夫人是远亲。当年孝贤夫人也曾是家底殷实的小姐,嫁入了官家为妻,却受了侧室排挤,才刚出世不久的独子又因病夭折,随后她又被侧室寻衅栽赃赶出了府。后来碰上了心性良善的楚夫人,便将她收在身边。她成了当今皇帝的乳母,又曾救过他一命,因此如今才会如此风光。不过她却无子嗣,当年被赶出府后也与娘家断了联络。直到楚宣登基当了皇帝,她才悄悄寻到了娘家亲戚,然而经过几年战乱,其娘家也逐渐败落,几经辗转,才寻来吴佳莹这么个远亲之女。如今她唯有她这个远亲,怎会轻易作罢?

“罢了,皇上如今待我这般,本宫还能有什么盼头?”

想起方才皇帝的态度,吴充容顿觉心灰意冷,她当初也曾怀了雄心壮志,暗想着背后有老夫人的支持,怎么都能在这宫中站稳脚跟。起初托了皇帝跟前的近待终于被皇帝翻了牌子,也如愿得到了他的恩宠,还费尽心思铲除了宫中劲敌,又怀了皇家骨血。然而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头胎却生了女儿。本指望着再得圣眷,谁知皇帝却像变了个人一般,竟一心宠起那位撂开许久的上官锦瑶来。

幽月本欲再劝,却被她眼风一扫,只得住了嘴。

楚宣一路走得极快,碧游起初还能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被他拉出好远。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对那位吴充容没了耐性。每每见着她,他总能想起当年的锦朱。那时他心心念念的是她,然而宠幸的人却是吴佳莹,尤其是今日碧游也随着他来,他不愿她回想起当年之事。他倏然一惊,只觉得对于碧游的在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从不知失了锦瑟之后,他还会深深地爱上别的女子。可现今他深爱的人,心里却记挂着别的人,令他进退两难。

碧游一路行得极快,到了南院书房之时,楚宣已平心静气地坐于书案边埋首处理政务。只是方才他一路疾奔,此时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

碧游取了冰湃的葡萄递上,又拿了巾帕为他拭汗,不料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手心存了汗,与她腕间的汗珠粘腻交融,透着一不同寻常的热感。

“你觉得朕待吴充容,是否太过凉薄了?”他顿了一顿,怔怔地望着她低声问道。

碧游不愿去瞧他的眼睛,而是低垂着头,不能免俗地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待她,岂是微臣等人敢置喙的?”

握住她腕间的手瞬间一紧,勒得她生疼。

“朕给你这置喙的权利,你只管说便是!”他的语意满是不耐,望向她的目光更为深邃。

碧游心知他是动了真怒,只得顺了他的意:“寻常的殷实人家还要纳个三妻四妾的,更何况皇上您了。若真要计较起来,岂不是这后宫的嫔妃都要说皇上凉薄不成?”

“你说得倒也有礼?今日若换作你是她,你当如何作想?”他听她老实地答了,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一些。

“这个微臣确实不知。若是她爱得深,定会心伤难忍;若是她心中无爱,皇上怎样待她,也许她并不在意!”她刻意将话说得简洁明了,因为她已猜出他下一句要问些什么。

楚宣心中暗叹她的聪慧,却仍要追问出他存在心中已久的问题:“那若是朕深爱一个人,你觉得朕会介意她是否爱朕吗?”

他此话一出,握住她手腕的手又紧了紧。

碧游双眸微阖,轻叹一声,才答道:“微臣不敢擅自揣测圣意!”

“朕看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他愤然甩开她的手,将放于案上的葡萄打落在地,随着一声碎响,那一盘晶莹滚落于地。

他忍耐了许久,今日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可是他曾承诺不会动她一根寒毛,他是对当时许诺的自己太过恼怒,为何他会说出这般无奈之语?为何他堂堂九五之尊偏偏要向她妥协?他想得到就去得到,凭什么要顾忌她的感受?他凭什么要心系于她,对宫内嫔妃再无任何兴趣?难道果真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碧游闷不吭声,俯身去捡散落于地的残渣碎片及那一地紫色晶莹。此时在门边守着的何福贵听了动静,忙遣了宫人拿着扫帚前来收拾一地狼籍。

实际上他也是替皇帝叫屈,心内也一直纳闷。事隔近两年,为何突然冒出一名与那名溺水而亡的锦朱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这不仅外貌举止相似,就连脾气秉性也相差无几,同那锦朱一样倔强,害得万人之上的皇帝饱受相思之苦,却不愿委屈她分毫。若是换作别的宫人,只怕他早就将其纳了,哪还用得着受如此折磨?

碧游就这么垂首站着看着宫人将地面打扫干净,楚宣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不能负了韩时,韩时待她情深,她亦要如此,况且他是为她而亡。她从未将此事透露于任何人,因为这事还牵扯了简弟,她不愿让别人知晓他还活在这世间。无论他现今身在何方,只要是活着,便是好的!

只是楚宣,她觉得他用情过深的缘由,不管多少,总与当年上官锦瑟之死有点关系。她并不怀疑他待她的真情,而是他心底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愧疚之情,就如同她对韩时的那般。上官锦瑟是因他而死,这样的心情,也唯有她能理解。只是彼此之间,都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屏障,无论是原地不动还是跨过屏障,最终能给对方的,唯有伤害!

待到宫人悉数退下,楚宣由书案中抬首,侧目望向她,有气无力地招呼道:“过来!”

碧游见他心情业已平复,便乖乖地走到他的面前。他抬手揽上她有纤腰,将她拉至身侧,他就这么揽着她,静默不语。她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本欲扶上他后背的右手却僵在了半空。她能给他的不是安慰,而是蚀骨的毒药,一旦饮之,却再也戒不掉!

楚宣失态也仅是个把时辰的功夫,接下来一连数日,他仍如往常那般勤于政事,偶尔闲下来便去碧月宫转转,要么就让碧游陪他下下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那一日伺候楚宣用了晚膳,收拾碗碟的时候,他突然问了句:“这些日怎么不见你去瞧瞧锦瑶,她倒是一向惦记着你。”

“如今她有了身子,还是静养最好,况且我这般模样,在这宫中稍显惹眼了些。”

碧游边将收拾停当的食盒交由候于边上的宫人边答。如今与他相处,她也不用顾忌太多,想说什么话,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了。

“对于她,你倒是如此贴心!”楚宣扯了唇角一笑,长眉微蹙,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寂寥。

“难道皇上是嫌微臣照顾不周么?若是这般,只管换个贴心些的在跟前使唤。”她端了架子作势要走,却被他一把扯住了衣袖。

“嗯,除了性子有些不好,其它方便还算使得顺手。”他使足了力道,一把将她揽在了跟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端详她,半天才幽幽问道:“朕到底哪里比不上韩时了?”

碧游被他问得心头发冷,想着近来还风平浪静的的他为何又突然提及此事?

不待她答话,他的唇便贴上了她的,如火的唇舌撬开她的檀口,极尽的痴缠。揽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不顾她的挣扎,他紧紧地将她箍在了怀中。

碧游口内的空气被他汲取,须臾后便如脱了水的鱼一般,竟连挣扎的力气也无。此刻她才明白,他往日那句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只要是他想得到,无论是人是物,总没人能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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