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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信任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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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似乎看出了兰姻的心思,他知道兰姻和公仪斐之间情谊颇深,公仪斐与她决裂必定是伤透了她的心。

如今,她又被废了二十年的内功,手筋尽断,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白皮有些动容,凑近几步坐在榻沿。

往常兰姻挨了罗姬的体罚,白皮也会来给她送药,倒不是真的来体恤探望她,而是借着机会来她房中抽旱烟。

这回,他却连烟斗都没有带来。

“你啊,真是为师带过最不上道的徒弟。”白皮手指轻点兰姻的眉心,“别人都知道不该往火坑里跳,唯独你就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是不是爱找虐?”

兰姻睁开眼睛,虚茫的目光逐渐聚了神,眼睫微微一颤,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我也不知会发展成这样,三师父,我觉得好无力啊......”

白皮微微一怔,显然被兰姻这副模样弄懵了。

他甚至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兰姻几乎都没有掉过眼泪......就算当年她刚入教时被罗姬打个半死,也没有哭成这样。

公仪斐那个死男人,居然害他的宝贝徒儿如此难过!

“好了,别哭了。男人没了,可以再找。良心要是没了,那就还可以找得更多。”

“......”听完他这一句话,兰姻的眼泪刚从她的眼角滚落,就被硬生生地截断,流进了鬓发里。

白皮瞥见了兰姻颈侧的剑伤,皱眉道:“再说,他竟然舍得拿你作人质,还真伤了你......为这样的男人哭,不值得。”

默了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兰姻接话道:“我也没料到大师父竟会不顾我的安危,执意要杀他。”

白皮顿时被气笑,“嚯,为师就知道你抱着剑冲过去诉衷肠那一幕,是故意给公仪斐有机会挟住你......你以为罗姬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吗?”

兰姻收了收眼泪,“我只是想赌一把,赌大师父对我有义,赌公仪斐对我有情,结果两个都没有......最后倒是我成了一个笑话。”

白皮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兰姻,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世人总是盼着万事万物都能圆满就好了,可是圆满本身就是一种执念和妄念。就算有过再美好的时光,也终究会过去,你要自己想开点。”

兰姻垂下眸子,默了半响,说道:“三师父,想求圆满有何错?我只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所有人都不要互相伤害。”

“一旦生出了仇恨,你不害别人,别人也会来害你。你若执意想让结局圆满,只会更加促成它的崩坏。只有像庖丁解牛般不在意结局,才能在硬骨里游刃有余。”语毕,白皮平静地盯着兰姻,见她情绪还算稳定,便话锋一转,开口道:“说起来,罗姬也不是对你无义,至少她抓到了怀玉,将怀玉丢进了万蛇窟……你的仇,她已经替你报了。”

白皮本想说点开心的事情让兰姻心情畅快一些,奈何兰姻听完这个消息之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怀玉死了?”

白皮颔首,道:“死了。”

兰姻眉头紧皱,又问:“死绝了?”

白皮又回:“死绝了,尸首都被万蛇窟里的蛇给吞食干净了。”

兰姻眼眸里的光越来越暗。

白皮明显察觉出兰姻的不对劲,她似乎并不希望怀玉死,不由疑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兰姻默了片刻,像是在自言自语,低声喃喃道:“她要是死了,还有谁能证明我的清白?”

白皮微抬眼眸,看懂了她的顾虑,“兰姻,若你和公仪斐彼此信任,你无需自证清白,他也会信你;若彼此不信任,即便有人替你辩白,他也会怀疑你。”

兰姻平复了一下气息,“彼此信任,谈何容易?”

“在所有关系里,只有经历了信任的坍塌才会发现,所谓的信任不过是一个安全的保护壳。真正的信任从何而来,正是从我们自己这里而来。”

“三师父说得太深奥,徒儿不明白。”

白皮看着兰姻,一副童颜上挂着一丝老成的笑意,“为师给你举个例子吧......你知道为什么罗姬、商灭还有为师会如此忠于红月教吗?”

“为什么?”

“因为信任。”白皮看着兰姻,接续道:“只要你足够信任一个人,就会承他的意,循他的道。不论他做出何种选择,都会坚定不移地跟随他、信奉他。”

“三师父指的他......是屠教主?”

“是的。”

兰姻撑起上半身,倚靠在床沿,突然问道:“我从未听师父们说起过屠教主的故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皮微微仰起头,似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里,半晌说道:“他是一个呆子,即便罔顾世间骂名,也要为天下叛亡者执剑。红月教中所有人都为天下所不容,亡命之徒死不足惜,可他却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微顿,白皮又补充道:“可是那些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多为伪善之辈。他们以匡扶正道为名,行不义之事,欲绝我等性命。当年,屠殊和青女本是真心相爱,他们一人铸出了名剑,一人谱出了剑法。而公仪肃为了得到斩渊剑和剑谱,设计离间拆散两人,害他们至死都无法相守……”

兰姻唏嘘一声,“可大师父也不至于为此血洗御剑山庄,杀害那些无辜的人......”

“复仇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没有人算得上无辜。”

说着,白皮去端床头桌案上的药,就在兰姻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白皮开口道:“为师来喂你。”

兰姻脑子空白了一瞬,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废了。

白皮舀了一勺药,递到兰姻嘴边,接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信就有道,若信不同,则道不同,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兰姻和公仪斐注定是两条道上的人,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

想到这里,兰姻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反胃,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竟把刚才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白皮见兰姻不对劲,连忙为她把脉,检查了片刻,他突然惊诧道:“你什么时候怀上身孕的?怎么都不告诉为师?”

兰姻浑身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小腹,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怀孕了?”

她和公仪斐......有孩子了?还是一次就中了的那种?

白皮收回手,蹙眉道:“是公仪斐的?”

兰姻心虚地点了点头。

白皮不太开心,“你和他尚未拜堂就有了孩子,这事情要是被罗姬知道了,她指不定会大发雷霆,徒手撕了公仪斐。”

兰姻也是心绪未定,不由自主的说道:“虽然这事确实有些出格,但是大师父总该念及公仪斐是屠殊之子,不会伤害他的吧?”

听完兰姻的话,白皮眉头皱得更紧,“不管罗姬怎么想的,在为师眼里公仪斐就是个外人,你才是为师从小养到大的好徒儿。如今你和他有了孩子,为师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来负责!”

兰姻睫毛颤了颤,本想说点什么,但腹中的恶心突然又涌了上来,只得咽下了想说的话。

......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兰姻害喜难受,没有食欲,她的身子又因为在地牢受虐后失血过多,导致胎像不稳,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半睡半醒之中度过。

兰姻微微隆起的肚子被罗姬看出了端倪,罗姬果真如白皮所说“大发雷霆”,加派人手去寻找公仪斐。

奈何公仪斐就如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江湖之中。

这日半夜。

兰姻腹中坠痛难忍,额上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在旁守夜的教徒不敢耽误,连忙跑去禀报了白皮。

白皮赶来的时候,外袍都没有披,穿着睡袍单衣就给兰姻把脉。

迷迷糊糊之间,兰姻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白皮深深蹙着眉头,“三师父,帮帮我......保住孩子......”

白皮看着兰姻那张比纸还要白的脸,心里无端端一阵刺痛,“胎像太险,我不敢冒险施针......”

后半句话,白皮没敢告诉兰姻——

若兰姻执意保住这个孩子,日后生产之时恐怕也会耗掉她大半条命力。

兰姻疼得闭上了眼睛,痛苦不知又经历了多久,她那干裂的双唇微微启开,发出微弱的低唤声。

白皮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本能地俯身靠近她——

只听兰姻在他耳边几乎低不可闻的喃喃,“公仪斐……我不逃了,你来找我好不好?”

白皮听完,眉头蹙得更紧,“公仪斐公仪斐,这个时候还想着公仪斐,那个狗男人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了!”

此话一出,兰姻的身体愈发痛了起来,沉重的梦魇将她的神思拉入了无尽的噩梦之中。

与此同时,罗姬听到消息大步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兰姻被汗水濡湿、憔悴残败的身躯。

罗姬脸色一沉,朝着白皮冷声问道:“怎么样了?”

白皮忽然拉着罗姬往外走,等到了无人之处,才开口道:“胎像已险,看这样子怕是撑不过三天,只能保一个弃一个......而且我医术不精,不敢轻易下针,恐怕要去山外找名医来治。”

罗姬握紧拳头,盯着漆黑一片的屋内,对白皮说道:“先保住兰姻,三日之内,我带柳素问过来。”

听见“柳素问”这个名字,白皮的眸光明显顿了顿,“药王谷的柳素问?她不是......”

二十多年前,红月教为寻一株草药而冒然闯入药王谷,被谷主柳素问发现后,红月教就放火烧了大半个药王谷......

如今,罗姬竟然要去请柳素问过来看脉?

光是这一串念头闪过脑海,白皮就觉得此举难上加难,刚想开口反驳,却见罗姬转头看着他,肯定道:“她要是不肯过来,我就再烧她一次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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