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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的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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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风瑟瑟,应水城的西城门上却是杀声震天。

  周甘翊站在城门上,周围的甲士们眉目冷冽,严阵以待。周甘翊伸出手拇指与食指摁住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用力极大,指甲几乎陷入了肉中,隐隐有鲜血溢出。

  他低着头,看着那群冲向城门的大风院的弟子。为首的少女英姿飒爽,一马当先,她的身后跟着一道周甘翊极为熟悉的身影——唐茹。

  他多少有些诧异。

  相识十余年,这个女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寻常妇人,任劳任怨又胆小怯懦。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妇人会在一息之间,成为了与应水郡为敌之人。

  想来此刻她的心中应当满是后悔与畏惧吧。

  这样想着周甘翊的目光转动,又落在了人群中的周镜水身上。她提着那道不伦不类的巨盾紧随在希温君的身后,目光冷落,脚步坚定。

  自己这个女儿倒是有了十足的变化,以往与他说上半句话都得躲闪着他的目光,如今竟然能做出公开反驳他的事情。

  已经年近五十的周甘翊心头五味杂陈。

  他与秦芸孕有二子二女,但要说真正让他喜欢的,其实就是周镜水。

  原因无他,因为相比于其他儿女,只有这周镜水与他最为相像。同样的出身卑贱,同样被人欺凌,看着周镜水让周甘翊总是不免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只是有秦芸在,很多事都由不得他自己。但他多少做了些努力,否则以秦芸的性子,对于周镜水与唐茹而言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被逐出周府,从此孤苦无依。

  但周甘翊还是用了些办法让周镜水在这周府中长大成人,甚至让她有了修行的机会,将她送到了阳山。

  在郡守府中传出要拿李丹青问罪之时,秦芸第一时间便要求周甘翊与周镜水断绝关系。毕竟覆灭阳山的重罪,只要稍有牵连,便足以让周家万劫不复。周甘翊多方游走,最后才拉上了秦居贤这条线,虽然秦居贤的名声不好,但毕竟是郡守府的三爷,有他照料着不仅可以让周甘翊日后在应水郡的仕途更加顺利,同时也可以保住周镜水的性命。

  只是可惜,自己这位女儿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这份好意…

  “那就让做父亲的给你上一上最重要的一课吧。这世上所有的意难平,只会带来更多的意难平。”

  “想要得到,就得学会牺牲。”

  “若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你所能得到的,只有追悔莫及。”

  他这样说着,大风院的众人已经冲杀到了应水城的城门前。

  那一刻,周甘翊的眉宇一沉,再也没有了往日在秦芸面前的唯唯诺诺,眸中闪烁着的光芒,反倒阴冷得可怕。

  “结阵!”

  “迎敌!”

  他爆喝一声,身后站着的甲士们纷纷低头应是。

  轰隆!

  伴随着沉闷的轰响,应水城巨大的城门缓慢而坚定的打开,寒风从城门口灌入,就像是蛰伏在夜间的凶兽,在那时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密密麻麻的甲士从城门处涌入,拦在了大风院弟子的去路之前。

  ……

  这是一群与郡守府麾下的紫刀卫截然不同的甲士。

  他们手中所用的兵器并非紫刀卫所用的刀刃,而是以枪戟为主,与宁煌戟所统领的青云军倒是有几分相似,其中有那么一小撮的甲士背后还披着黑色的披风,因为天色阴暗的缘故,众人并无法看出那些披风的材质,只是隐约觉察到此物似乎与寻常布料不同。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青竹眉头微皱。

  虽然还未与眼前这群甲士交手,但从对方泾渭分明的阵型以及周身弥漫出来的肃杀之气,都让青竹意识到眼前的军队是实打实的百战之师,只是这应水郡除了紫刀卫与青云军外,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直军队?

  青竹的心头有些困惑,但却来不及细想。

  “唐妇人,跟紧我!”她回头朝着身后的唐茹这般言道,龙雀剑便于这时出了鞘。

  凛冽的龙雀剑意奔涌而出,青色的剑芒一闪,便将前方的数位甲士的身形掀倒在地。

  身后宁绣与刘言真也在这时一跃而起,越过青竹,手中长枪戟与大刀挥舞,将前方的甲士尽数逼退。

  尉迟婉也在这时挺身向前,黑色的铁伞飞出,无数利针暴射而出,还未来得及围住身形的甲士们再次被打断阵型,尉迟婉娇媚一笑,脚尖轻轻点地,那黑色铁伞如有灵性一般,盘旋在尉迟婉的周身,将杀来的数位甲士刺来的枪戟尽数抵挡。

  而后宁玖、姜羽等人也纷纷出手,手中兵器翻飞,将那群甲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退避。

  城墙上站着的周甘翊脸色阴冷,大风院满打满算也不足十人,还拖着一个没有半点修为在身的唐茹,竟然将他手下的玄衣军打得节节败退,这显然不是他能容忍的事情。

  秦家在应水郡经营三代之久,野心早已不满足于区区应水郡,但前有阳山矗立,后有宁煌戟的青云军掣肘,秦家在此地难有发挥。朝廷对其也多有忌惮,始终不肯让秦家扩充紫刀卫的编制规模,故而秦家便有了心思想要在应水郡之地扶持一位有王侯之位的家伙,毕竟依照武阳朝的律法,但凡有爵位在身,多多少少都有权利豢养私兵。

  而周甘翊虽然为人不齿,但倒退数十年,祖上却是实打实的朝廷册封的玄衣公!

  这可是仅次于藩王的爵位,足以豢养私兵五万之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身为应水郡二当家的秦央能够看上一无所成的周甘翊,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他的缘由,目的就是为了为应水郡求得这数万私兵的名额。

  周甘翊虽然在外面前唯唯诺诺,多出被人耻笑,都说他是靠着自己的一身好皮囊才得来乐这郡守府知事的官职,但实际上这些年周甘翊做事鲜有纰漏,训练新军的重责也几近辗转,落在了周甘翊的身上。

  眼前这批玄衣军,是周甘翊在应水郡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如此轻易的被大风院的弟子击溃,自然让周甘翊心头愤怒。

  更何况,被委派到此处来之前,他便接到了秦承古的授意,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李丹青等人离去,留下他们,生死勿论!

  周甘翊并不了解其中细节,但大抵猜到阳山覆灭之事的事关重大,而今日三府九司的会审又没有结果,想来郡守府应当是打算杀了李丹青,然后来落下一个死无对证的结局。

  “弓弩手准备!”他想到这里,看向那群在人群中冲杀的大风院弟子的目光也愈发的阴冷。

  身旁的甲士们纷纷站定各自的身位,利箭上弦,随着传令官的一声爆喝,无数利箭宛如暴雨一般朝着大风院众人所在之处倾泻而去。

  面对这铺天盖地袭来的箭雨,大风院的众人却并未表现出半点惊讶之色,只见他们挥出刀剑,将身前的众人逼退,然后退到了一处。这时倾泻而来的箭雨已然及身。

  可就在这时,手持巨大的猎牙盾的周镜水飞升上前,将巨盾举过头顶,将众人的身形纷纷挡在了巨盾之下。

  叮当!叮当!

  一连串的脆响爆开,裹挟着巨大的威势的箭雨击打在猎牙盾上,爆出阵阵火花,却难以洞开猎牙盾上的防御。而一轮箭雨方落,大风院的众人又从那猎牙盾下钻出了身形,杀下眼前的甲士。

  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的甲士们,面对凶神恶煞的大风院众人,再次露出了颓势,但出奇的是,这样的颓势并未在短时间内转化为败相,士卒们节节败退,可还是一刻不停的试图组织起攻势,稳住阵型。

  但青竹却屡屡能够在人群中寻找到组织攻势的甲士,仗着自己要超出大多数人的修为,将之斩杀,这场让战局并未有被玄衣军所扭转。

  可由此也能看出,这批甲士的精锐程度,决计不亚于秦承古手中的王牌,紫刀卫!

  “弓弩手!”

  城墙上的传令官也在这时爆喝道,弓弩手们再次利箭上弦,试图以此驰援城门下的同袍,拖延住大风院众人的攻势,给玄衣军重新整顿阵型的机会。

  “放……”传令官正要下达放箭的命令。

  可这时,站在他身旁的周甘翊却伸出了手,拦住了正要发令的传令官。

  那传令官见状一愣,有些困惑的看向周甘翊。

  周甘翊也不多言,只是伸手指向城墙下的某一处,言道:“对准她。”

  传令官闻言,脸色骤变,周甘翊所指之处,他看得真切,那分明就是周甘翊的女儿周镜水……

  虽说身为士卒,理应令行禁止,可这下令射杀自己顶头上司的女儿的事情,还是免不了让他心头一凛。

  只是这样的困惑与迟疑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身旁的周甘翊便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眸中阴冷的目光让传令官不敢再有半点迟疑,赶忙言道:“目标周镜水!放箭!”

  随着此言一落,无数道利箭破空而出,直直的奔向周镜水而去。

  正随着同门冲杀入敌阵的周镜水,感受到了上方袭来的威胁,停驻了脚步,她自然也一眼看出来那密密麻麻袭来的箭支的目标正是她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城门上方,便见周甘翊负手站在那处,正低头俯视着她。

  父女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周甘翊的目光冷峻,周镜水的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只能将手中的猎牙盾高高举起,将自己的身形挡在其后。

  叮叮当当!

  又是一连串的脆响从盾牌上响起,无数利箭落在了猎牙盾上,又被其弹开。

  虽说这猎牙盾坚固无比,但在如此数量的利箭额冲击下,周镜水还是感觉到有些吃力,举着猎牙盾的双臂有些发麻。

  一连串的箭雨袭来,虽然暂时无法破开猎牙盾的防御没更不可能伤到周镜水毫分,但却拖住了周镜水前进的步伐。

  而青竹等人没有了箭雨的骚扰,反倒可以放开手脚,一时间将玄衣军打得节节败退,已然来到接近城门处。

  “让白熊、黑蛇、玄鸟、青虎四营,从四侧杀出,分割战场。”城墙上的周甘翊将这幅情景看在眼里,嘴里平静的吐出一连串的号令。

  那传令官闻言自然不敢怠慢,赶忙举起令旗不断挥舞,一道道军令便在这时传达。

  城墙下的玄衣军收到军令,阵型顿时发生了变化,那群背后带着古怪材质的黑色披风的甲士,从人群处杀出,他们的战力明显高出寻常架势数筹,他们的杀出,让大风院的众人顿感压力陡增。

  青竹这边方才催动剑意,将数十位甲士逼退,正要继续冲杀向城门方向,可一群带着披风的甲士杀来,只见他们背后的披风一挥,看似布料制成的事物,却锋利且坚硬无比。

  与青竹的剑身碰撞,竟然发出一阵金石碰撞之音。

  并且对方的人数众多,手中的长戟配合背上可以随意变化的披风,招式诡异,加上彼此之间配合默契,互为犄角,青竹不得不暂时退避,可这一退,一旁又有数位甲士杀出,目标却并非攻向青竹,只是从青竹的面前冲过,将紧紧跟随在青竹身后的唐茹与其分割开来。

  青竹见状暗觉不妙,她提剑上前,可那些玄衣军的精锐们却一涌而来,与之战作一团,将之救援的步伐拖慢,青竹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唐茹被甲士们掳走。

  城墙上的周甘翊将这幅情形看在眼里,眸中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满意之色,他的身子在那时一跃,竟然直直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跃下。

  ……

  密密麻麻又绵绵不绝的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双臂发麻,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周镜水迎来了喘息之机。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但还不带她完全平复下体内翻涌的气机。

  哒。

  哒。

  哒。

  一道低沉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这多少有些诡异。

  此刻的应水城城门前,正兵荒马乱,喊杀声不绝于耳,但那脚步声却清晰的传入了周镜水的耳中。

  周镜水心中隐隐泛起了阵阵不安,她放下了手中的盾牌,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方才还攻势正盛的大风院众人此刻被数量庞大的玄衣军分割成数个战场,各自为战之下,凌冽的攻势不再。

  但周镜水却来不及去担忧自己的同门们,一道身影在那时穿越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朝着她迈步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长衫,与这血流满地,刀光交错的场景格格不入。

  那是她的父亲。

  周甘翊朝着她走来,他的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剑,剑尖划过地面,拉出一道白色的痕迹,却又转瞬被血水淹没,而另一只手则拖拽着一位不断挣扎的妇人。

  周镜水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那是她的母亲!

  “放开我娘!”周镜水顿时脸色大变,她朝着周甘翊大声吼道。

  周甘翊却在这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的一只手微微发力,将挣扎的唐茹拖拽到了身前,同时另一只手上的长剑也在这时架在了唐茹的颈项上。

  这般举动,让周镜水试图上前救援的步伐一滞,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这个父亲做得很不称职,所以才有了今日你我父女二人刀剑相向的场面。”周甘翊神情平静的言道。

  周镜水却根本没有心情去听周甘翊这好似在自我检讨的自白。

  她只是盯着被牢牢抓住的唐茹,双目充血。

  “所以,我决定好好的给你上一课。”

  周甘翊却并不在乎周镜水眸中的恨意,他平静的再次言道。

  “譬如……”

  “一个人得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说着,他手中的剑在唐茹的颈项处轻轻的一抹。

  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没有任何的意外,长剑划过,鲜血喷涌,唐茹的挣扎在那时戛然而止,眸中的光彩也在那一瞬间归于寂灭。

  周甘翊却看也不去看那曾经与他有过恩爱过往的尸体一眼,他只是将之提起,轻轻一抛,数息之前还鲜活的人儿,此刻却犹如一滩烂泥,重重落在了周镜水的跟前。

  然后他看向僵在原地,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的周镜水,继续用那平静的声音,说道。

  “你看。”

  “人就是这样。”

  “痛了以后,才明白有些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说道这出,周甘翊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温柔了几分。

  “所以,下次别这样了。”

  “我的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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